又是一阵息舞台独有的纷乱线条闪过,眨眼间,少女身后的背景已经变成了一间阳光明媚的教室,与此同时,一群穿着黑色工作装、戴着头套的学生悄无声息地走上舞台,留下了数排桌椅,不带走一片云彩。
而在这些‘工作人员’退场后,一个被他们掩护着登上舞台的学生已经坐在了角落处那张书桌前,拄着脸颊转头望向息投影出来的窗外。
因为角度问题,大多数人都只能看到那个学生的小半张侧脸,那是一张集英俊、知性、柔美与一体的侧颜,尽管穿着一套不知道是哪所学校的男生校服,但墨檀还是依然就认出了她……
“晓鸽!是咱们家晓鸽!老婆你快看,那是咱们家晓……呜呃!”
男子的声音再次从镜头外响起,然后又一次在数道沉闷的殴打声中戛然而止。
没错,那个发型蓬松、戴着眼镜、皮肤白皙、身材稍显单薄的男生扮演者正是季晓鸽,不得不说,给她化妆的人手艺是真心不错,不但将少女原本的颜值发挥得淋漓尽致,更是举重若轻地将她脸部的一些细节修饰得较为中性,再配上那身颇为英气的黑色校服,俨然就是一个气质忧郁的美少年。
“不是说因为笑场太多被刷下去了么,结果还是演了个男一号啊……”
墨檀看着画面中那个肩膀微微颤抖的美少年,嘴角不禁上扬:“不过就戏份而言,这个角色反倒还真是最不容易出岔子的。”
柔和的阳光从窗外洒下,将季晓鸽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而一首柔和压抑的小提琴曲也适时响起,为这间第一眼看上去让人觉得朝气蓬勃的教室凭添了一抹忧郁的意境。
坐在舞台边缘的少女则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了背后那时而光鲜亮丽,时而变得黑白的‘回忆’中……
“印象中,你似乎永远都独自一人呆在角落里。”
季晓岛事先录好的画外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她那极具辨识度的清冷声线并无起伏,但若是用心去听,依然能发现里面满是藏不住的温柔:“既不像是发呆,也不像是思考,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默默重复着这个班级中每个人都在做的事,听课、做笔记、交作业,好像只是这个班级中毫不起眼的一员而已。”
占据了整个舞台七成面积的‘回忆’再次变成了黑白,与此同时,十几个同样是学生打扮的……学生快步从后台走出,并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开始了会在任何一个课间时的教室都会出现的日常。
而BGM也是一阵悦耳的下课铃声后变得欢脱了起来。
“呼哈,好无聊啊,下节课是什么来着?”
“英语小测,昨天不是已经通知过了么?”
“糟!我觉得自己死定了……”
……
“今天中午去一食堂新开的那家瓦罐汤呗?”
“哈?我想吃鸡公煲来着,瓦罐汤总觉得填不饱肚子啊。”
“多要点就是了,我请客。”
“行行行~”
……
“放学后一起去学校外边的咖啡厅写作业怎样?在家总静不下心来。”
“行啊行啊,正好我想让你帮我补补历史!”
“好说,那我的数学就交给你咯。”
“放马过来吧!”
……
“嘿,昨天晚上USE和NAT那场比赛看了没?零封啊!零封像话吗!”
“NAT的锅在教练上,选人输一半,三场把萨菲罗斯放给对面,不被切成鸡才怪。”
“也不能这么说,NAT保库加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执行力也不赖,真要让他们拖到后期……”
“他们拖到了么?”
“没。”
“那不得了,活该被人剃秃子。”
……
“又发呆?还想隔壁班的那谁呢?”
“啊!别乱讲啦,我才没有!”
“啧啧,还说没有呢,脸都红的跟……啊!哈哈,哈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别挠……哈哈哈,别挠痒痒!”
……
日常到再普通不过的对话充斥在整间教室,就跟任何一所正常的中学一样,是一个充满着朝气、阳光与青春烦恼的课间。
只有一个人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个最开始出现在教室角落中的身影,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无论是有气无力在讲台上维持着秩序的班委,还是周围那些嬉笑打闹的普通学生,好像都下意识地将他忽略掉了。
甚至就连片刻之后走进班级的老师,都对宣布上课后唯一没有起立的他视而不见,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而观众们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极不协调的一幕,尽管这份随处可见的‘青春日常’依然在持续着,但越是这样,观看者们的心情就愈发压抑,直到几分钟后,大家已经无法再做到为那些既接地气又亲民的对白会心一笑,反而越来越觉得别扭,就好像自己也变成了角落中那个与一切都格格不入的学生,对外界那鲜活的一切丧失了实感。
息投影的场景不断地变换着……
运动会的跑道旁、学校前的马路边、午后的操场上、春游的大巴里,每个场景都是一派祥和、充满朝气,与之对应的,在这些大家已经慢慢看得眼熟的二十个学生中,只有那个从一开始就被所有人当做空气般的‘男生’依然是那么格格不入,‘他’就像一个没有半点生气的人偶般默默存在着,面无表情、双眼无神,就算偶尔将那张忧郁的脸颊转向另一边,肩膀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时,也只是因为憋笑憋的很辛苦罢了。
而季晓岛早在之前就已经录好的画外音,则贯穿在每一个场景里……
“最开始,我还以为你只是单纯的不合群而已,并没有想得太多。”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无谓的交涉,并将有限的精力与时间浪费在‘维系人际关系’这种事上,就像我一样。”
“或许当我踏出校园,步入社会后,会被迫在现实前改变自己,去说一些在当下的我看来无法想象的假话,也会麻木地扯着嘴角露出看似热情的假笑,但至少现在我还有任性的资格,就算被当成怪人也好,这段时光仍然让我格外珍惜。”
“你,是不是跟我一样呢?我总是下意识地如此想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观察永远呆在角落中的你,已经变成了我的习惯,而不怎么礼貌地在心底猜测你会不会是和我一样的‘怪人’,也慢慢变成了我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
“你似乎和我一样,是一个特别的人。”
“是青春期到了么?我偶尔会自嘲地向自己提问,并由衷地希望这种幼稚的现象千万不要发生在我身上。”
“时间的流速似乎变快了,我直到转来这所学校后的第二学期已经悄然过半时才恍然意识到这一点,而这时的我已经习惯了这个陌生的城市,也已经习惯了在每天上学后将你纳入眼帘,直到日落时分才放你离开。”
“你真是个怪人,一个跟我一样的怪人,甚至……比我更奇怪一些,至少我还会与他人进行最低限度的交流。”
“既然如此的话,如果两个怪人直到临分别前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总觉得太可惜了一些。”
“我……想跟你搭话试试看……”
“由衷希望不是因为青春期之类的原因。”
舞台边缘处,那束始终照着季晓岛的光暗了下去,少女的身影消失于一片黑暗中。
墨檀按下暂停键,跑到厨房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又去柜子里抱了半桶之前过生日时吃剩的爆米花,继续播放。
……
场景又一次进行了变化,这次却不再是之前的日常场景,而是一处地势颇为险峻的3A级景点。
这一幕只有三个人,分别是扮作某怪人男学生的季晓鸽、一个长相比较龙套身材有些大众衣着十分朴素的男生,还有没拿柴刀,面无表情的季晓岛。
少女的旁白再一次响起……
“然而,就在我准备找机会和你说话的时候……”
舞台上的季晓岛轻轻握了握拳,抿着嘴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时,那个很平凡的男生忽然不小心跌了一跤,整个人非常浮夸地向前跌去,而在息投影中,前面则是一处至少得有四五米深的山沟沟。
中学时代的季晓岛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稍显稚嫩的小脸依然没什么表情。
但令人意外的事,大家概念里那个始终与周围同学处在两个次元的男生,也就是季晓鸽竟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那个男生的衣领,将其用力从息投影绘成的山沟沟边拉了回来。
“哇啊!”
一直低头玩手机的男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一边转身一边说道:“谢了,我刚才没注意看……呃……”
下一秒,墨檀敢打包票,那个男生在与季晓鸽四目相对的瞬间露出了大概半秒钟非常花痴的表情,然后才像剧本里写得那样面色惊恐地退了半步,面色惊恐地抬手指着季晓鸽:“你……你……”
“那个……”
季晓鸽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在墨檀眼中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演变成‘噗哈哈哈哈哈哈’←这种状态的笑容,连续做了俩深呼吸才有些怯生生地问道:“你……没事吧?”
季晓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而那个男生则是在愣了几秒种后发出了一声浮夸的惨叫,连滚带爬地跑下了台。
季晓鸽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嘴角泛起了一抹复杂的……在墨檀眼中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演变成‘噗嗤,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苦笑,然后把旁边那个歪倒在路边的‘山路危险’警示牌扶正,缓步离开了。
季晓岛则维持着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有追上去跟那个自己想要搭话的人说两句什么。
几秒种后,少女的第一人称旁白再次响起……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错了,错的非常离谱。”
“其实所谓的‘怪人’从一开始就只有我自己而已,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怪人’……”
“我才是那个与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的人,而你……只是单方面的被排斥罢了……只是一个愿意心怀善意对待他人,却始终没有被哪怕任何一个人接纳过的普通人罢了。”
“这太荒谬了……荒谬的让人想笑……”
“荒谬到……就连我这样的人都不愿坐视不理……”
黑暗突兀地降临了,当舞台再次亮起的时候,之前那原本富有朝气的氛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样是那间教室,但无论是那一排排桌椅也好,还是季晓岛与她面前那个神色紧张的教师也好,都被镀上了一层昏暗的光芒。
“老师……”
季晓岛抬头看着表情十分生硬的教导主任,低声问道:“我真的很想知道原因,为什么连同老师们在内,大家都对他……”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小殁同学。”
老师三分紧张六分僵硬一分怯场地挥了挥手,语气生硬地说道:“以后不要再关心……那方面的事了,你的成绩不错,之后的一年只要努力学习,肯定会考出一个理想的分数,所以老师建议你把精力主要放再……”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季晓岛平静地注视着教导主任,也就是在舞台剧中扮演她班主任的中年老师,不卑不亢地说道:“这没有道理,那个家伙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学生,上次大家出去写生的时候他还帮助过……”
“收起你的好奇心,小殁同学!”
老师蛮横地打断了季晓岛,一边负手在后者面前来回踱步一边语速飞快地说道:“你只是一个转校生,之前也从未在这座城市生活过,有很多事都不明白,也有很多情况不了解,所以,别再让我重复第二遍了,收起你的好奇心,好好学习,如果可以的话,考个好学校,然后忘记这里。”
季晓岛皱了皱眉:“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老师嘴角抽搐着摇头道:“不,你不知道。”
“我只是提出了一个任何人都会问出的问题。”
“不,孩子,事实上,任何人都不应该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对此保留意见。”
“你当然可以保留意见,所以如果没有跟功课有关的问题,就赶紧回家去吧。”